双子星(6)(1/2)
初中毕业后,我们终于不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了。我读了仙台市内一所公立高中,一所被划在重点高中范围内的学校,而风我干脆连学也没上,直接工作了。
初三的班主任极力劝说,让风我“一定要读高中”,也希望我劝他上高中,甚至要见我们父母,亲自解释读高中有多么重要。看父母总不来学校,老师就亲自上家里来了,结果受到那个人的暴力恐吓,被撵出去了。
班主任老师在放学后叫住我俩,告诉我们:“如今在日本,的确有必要执着于学历,没有学历会让生活更艰难。”还在黑板上写下了人生中的重要节点以及所需收入等,并做了解释。
“老师为什么要这么费心?”风我并没有改变毕业后就工作的想法,他在最后问道。
老师戴着眼镜,国字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,只回答了一句:“我就是不放心。”
“老师,你也来过我家,我想你应该明白,如果照你说的,我家里全是你放心不下的事——贫穷、不负责的妈妈和不像话的爸爸。”
这番话让老师目瞪口呆。他开始讲一些可以去相关部门咨询啊、青少年福利机构之类的话。
“不用了。”我说。风我也在同一时间摇头:“老师的心意我们领了,不过,我们明白,这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事。”
风我的运动能力好,老师就推荐他发挥这个长处,可以保送入学,但风我没有改变心意。
“我要工作。优我去上高中。”风我强调道。
“只靠我俩的力量独当一面,这就是我们的方式。”
“说的好像宣布成立音乐组合似的。”老师看上去仍不放心,不过还是笑了。
“那段时间家里情况怎么样?”高杉问道。
一名店员走过来,往桌上的玻璃杯里添了些水。
“家里情况是指?”
“你们到了那个年纪,身体应该也长得更好了吧?”
他可能想问,是不是已经可以对抗父亲的暴力了?这确实有一点道理,但也只是“一点”罢了。就算有千点道理,“千理”之行也得始于足下——我在心里耍嘴皮子。“我爸那时候还壮得很呢。都打习惯了,也不留情。他非但不同情我们,还很享受滥用暴力的快感。他是真的狠。”
我读高中时,风我又和他打过两次。根据常年经验,我们知道反抗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。可以这么说,我们已经学会了一种本领——那个人的命令也好,撒气也好,坏脾气也罢,我们全可以像合气道那样见招拆招。所以,那可以算是相当叛逆的两次。
“结果呢?”
“没用,打不过他。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我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早已定好的规则,它与肌肉和体格无关,我们永远都在它的约束之下。
高中生活比初中更有意思。要说很开心,那就夸张了。变轻松了可能是比较贴近的说法。
高中和初中不一样,身边全是来自各个地区的同学,加上没有风我,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另一个人。我甚至觉得,这个不同的人才是真正的自我。
另外,风我在岩洞大婶的回收店工作,生活方式虽与我不同,但一样过得快乐。
每天早上他起得比我还晚些,然后去工作,直到快深夜了才回来。
工作和上学的日子里,我们几乎碰不着面。
你问我寂不寂寞?我只能回答你,也没那么寂寞。
一直在身边的风我不在了,起初是感觉怪怪的,仿佛少了半只翅膀,连路都很难走直。不过,渐渐也就习惯了。
在家时,那个人和我单独相处的次数更多了。虽有紧张和不安,不过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,他确实不像从前那样频繁地打人了。最重要的是,我可以离开那个以前无法离开的家了。一直以来,两个孩子外出,走再远也有极限,有时甚至要被收容教育。成为高中生后,打发时间的场所和方法增多了,从这个角度来说,生活也轻松了不少。
我们从以前的两人一对、像一双鞋一样共同行动的时代,进入了每日分头行动的时代。
哦,对了。
鞋。
一直以来,我们真的就像一双鞋一样,不管去哪里都是一起,所见所闻也几乎一样,互相能看到对方正在经历什么。
从十五岁那年开始,情况变了。
我们不再是一双鞋,而是一枚硬币的两面。过着高中生活的我和在废品收购店工作的风我,每一天都截然不同。一边发生的事情,另一边完全不知道。反面所经历的事情,正面无法看见。甚至外人看我们,都比我们看彼此要更清晰。
当然,我和风我的关系并未变坏。比起左、右脚的两只鞋,硬币的正、反两面反而结合得更为紧密。我们觉得相互的关联更深了,每次见面都会相互分享心得,交换信息。
不过,风我有了恋人这事,我并未第一时间得知。
那一天,我正路过仙台站西口的商业街。距离圣诞节还有好些日子,不过各个商店门口已经挂上了灯饰,能感觉到音乐都比以往更欢乐了。那年比往年都冷,往来行人都穿得很厚实。我们整个童年时代都没从父母那里得到过像样的衣服,一件衣服要穿到破破烂烂为止,导致我对耐寒有着一定的自信心。尽管如此,那年若不是有风我从岩洞大婶那里淘来的二手羽绒外套,我还真的受不了。
我走进往东西方向延伸开来的clisroad商业街时,正好和一对男女擦肩而过。因为走得很快,所以并未太过留意。结果那女的忽然停下脚步,说道:“呀,长得一样。”
我应声回头,发现风我正站在那里,旁边是那个说“长得一样”的女孩。她个子不高,有些肥嘟嘟的,脸好像小松鼠。
“哟。”风我咧嘴笑了。他身披黑色皮夹克,有着与我相同的相貌。
“哟。”穿着黑色羽绒外套,跟风我长相一样的我也笑了。
他们在两个月前开始了交往。
风我向我介绍过后,又转身面对名叫小玉的女孩说:“这是另一个我,优我。”
“优我和风我。”小玉来回看着我俩,小巧的手指跟着发音的节奏来回点着,似乎觉得很好玩。
当时我们就分头离开了。风我是在几天后才给我讲他和小玉相识的事的。
那是一个周末,我俩都没事,于是戴上棒球手套去了柳冈公园,传球玩儿。
“我跟小玉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。”
“哪个时候?”
“发生那个的时候。”
“哪一次?”
“最近的那一次。”
我这就明白了,他说的是两个月前生日那天。
当时发生了什么呢?我在记忆里搜寻。
那是一个普通的日子,学校有课。
我和风我只有在那天保持着装一致,每年如此。这也是我为什么专门选了一所可以穿便服上学的高中。从十点开始,每隔两小时,也就是那个发生的时间,我要尽量移动到对周围不产生影响的场所。最好是在厕所,如果不行的话,我就找一些无法被人看到的狭小场所。因为我周边的人虽然将停止动作,但若有防盗摄像头之类的设备,还是会被记录下来。
“是几点的时候?”
“下午两点时那次。”
下午两点十分的那次,我应该是在教室里,好像是上数学课还是什么。
“对了,是数学。我去你那边时,黑板上写了好多公式。”风我接住了球,“头都晕了。”
“我呢……”我想起来了,“是在车站。仙台站二楼。我原以为会去厕所,结果并不是。”
我也接住了那个画着抛物线飞来的球。
巨大的记忆库里,为了查到过去的场景,某个角落亮起了灯光。
仙台站的厕所,我之前也去过好几次,不过那次对调后的场所不是厕所,而是站内通往东口的走道上。有时候并不一定刚好就能在预定时间内找到厕所,当时风我可能就是这种情况。
“你等等。”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我,我比较狼狈。
转过身一看,是两个体格健壮的男子。其中一人长相英俊,头发挺柔顺,个子又高,就像从男性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似的。另一人戴着眼镜,穿着西装。乍一看,还以为是时尚模特和他的经纪人。他们抓住了我的手腕质问道:“你刚才从这人手上拿了钱包吧?”
“钱包?”
我朝他们口中的“这人”望了一眼,是一个女孩。她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,所以我以为她是高中生。如果真是高中生,就不会在本该上课的时间出现在车站。
女孩低着头不说话。
“刚才她撞了我一下,然后从我口袋里把钱包偷走了。”像模特的男子努嘴道。他说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钱包被偷了,追过来时看见女孩正把钱包递给我。
“好了,既然被抓了现行,就赶紧交出来吧。”
戴眼镜的“经纪人”拍打着女孩的衣服,检查她是否还拿着钱包。
“不交也行,那就找警察去。”模特男伸手抓住我的肩膀推了一下。
“请住手,你们这是栽赃。”
“你小子,别死不认账。我们都见着了。”
你们见着的可不是我,是风我呀。
“唉,我真的没拿。”我十分自信,所以立刻就举起双手,“你们想搜就搜吧。”
两人毫不犹豫地从上衣到裤子,每个口袋都搜了个遍。被男人摸来摸去是不舒服,不过看着他们找不着钱包干着急的样子我又很开心。我拼命地忍住笑。
女孩此时正被模特男抓着,我见她瞪圆了眼睛,心想,偷钱包转移的事应该是真的了。她正惊讶呢,钱包去哪儿了?
你偷来的钱包,已经飞到我的学校去啦,还在风我身上。
“那什么,我真没拿,我可以走了吗?”
我尽量显得很不耐烦地说。
他们似乎根本不信,瞪着我。我生下来就一直忍受着来自父亲的恐惧,所以觉得在外面碰着的那些恐吓和暴力跟它相比,都不是什么事儿。无论那两个人怎么威胁,也只不过相当于蚊子叫,我根本不在乎。
任他们怎么找,钱包就是找不着。他们又在女孩身上搜了一遍,然后再是我,还是没有,满脸疑惑,这才准备走了。
“哎,你们还没道歉呢,一声‘对不起’都没有?”我并没忘记冲着他们的背影喊上一句。
他们恼火地转过脸,那模样像是要咬人似的,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。
“我可是受了很大委屈呀。被你们怀疑,又被抓着。给我道个歉总可以吧?又不是让你们赔精神损失费。”
“不好意思啊。”他们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。
“要说对不起。”我紧跟着说。这种时候我可没打算让步。
“那些事儿我还真没听说过。”风我说,“然后怎么样了?”
空中的球画着弧线,在我们之间来来回回。
“他们跟我道歉啦,虽然很不情愿。”屈辱和愤怒让那两个人涨红了脸,“本来准备回家后告诉你的,结果忘了个干净。”
“因为那天我回来得很晚吧。”
“钱包后来怎么样了?”
“那之后,也就是两小时后,不是又对换了一回吗,我回到那边……”
当时我应该是在车站附近的一个书店里。当天早上,班上同学聊天时说一个正统女偶像出了本清凉写真集,我一直惦记着。
“哦,对了,传送后我是在摆满了写真集的书架前。”风我回想起来,笑了笑,“然后我又一路找回了车站。”
“找谁?”
“找给我钱包的女孩啊,她就是小玉。”
“哦,是这样啊。”
在车站走道上被模特男抓住的女孩,商业街里跟风我并肩走着的女孩,两张脸重叠到了一起。“车站里发生的事我有点记不清了,不过说起来两个女孩还真有点像。”
“什么叫有点像,就是同一个人啊。”风我说。
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,小玉还在车站里的可能性很低了吧。
风我似乎也有一样的想法,意外的是,她居然还在里头。而且,她说一直在等风我回来。她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,说了一句:“太好啦。”然后又催促道,“快说快说。”
“说什么?”
“钱包藏哪儿了?”
“哦。”风我从夹克的内口袋里取出钱包交给她,“不好意思呀,我给拿走了。”
“你怎么拿走的?”
“怎么拿?嗯……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呗。”
“你厉害呀,人家那样搜都没搜出来。”
风我这才明白她这种仰慕之情的起因。“那种程度完全没问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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